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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章(七)长君

作者:未晞君 返回目录

蓁儿一直在等谦修。


五十年前,蓁儿下山时闯下大祸,烧了城南吴太守家的厢房,时值干燥的盛夏,火势蔓延得很快,一时难以控制,还连累了周边的一些百姓,万幸的是,无人伤亡,因此山中的妖怪们罚蓁儿五十年不许下山。


蓁儿第一次见到谦修是在上元节的灯会上,那时她刚可以幻化成人形,外貌上不过七八岁女童的模样。她听闻人间的上元节热闹非凡,到处张灯结彩,有各种好吃的好玩的,还可以猜灯谜,赏花灯,看烟火,去河边放河灯和孔明灯。抵挡不住诱惑,蓁儿偷跑下山,就是在这个时候,她遇到了谦修。


谦修是书香门第家的公子,祖上曾在朝中为官,现在虽不再享庙堂,但在祖上的余荫下,家中也算是衣食无忧。谦修饱读诗书,却无心仕途,在世人眼中,是孤傲清高的翩翩君子。因为蓁儿向往人间,与蓁儿相识后,便把蓁儿领到家中。他知道蓁儿是妖怪,但他不在乎,只当她是自家小妹。他教蓁儿识字,教她读《诗》,教她辨黑白和明事理,给她买她爱的桃花酥,还给了她“蓁儿”这个名字。


然而相识不过四年就发生了纵火事件,她没有办法再下山。于是她便在山腰视野最好的桃花树旁安了家,为的就是能在谦修上山时第一时间看到他。时光悠悠,大概过了十五六年光景,蓁儿再次看到了谦修,蓁儿的鼻子很灵,那人第一次上山时,她就笃定那一定是谦修,虽然不知为何,那人外貌和谦修有些不一样,性格也不似谦修沉稳细腻,彻底没有了书生气,反而开始舞刀弄枪,一幅武将的派头,看上去有点凶,但蓁儿不怕,因为她心中的谦修是温柔如水的,果然,那人见到蓁儿一改威严,对她温柔的笑着,还给她带了桃花酥。


自那以后,那人天天上山习武,蓁儿就坐在桃花树上陪他。原本以为岁月就会如这般安静地流淌,但后来,那人说边疆战事吃紧,要去保家卫国,于是一去不回,再无音信。


又一年春天到了,天边云脚蹒跚,桃花又开了,寸寸清香,满地芳华,微风拂过带走了寒冬的印记。蓁儿躺在那棵桃树上,享受着温暖的春光。她还在等谦修,年复一年。


桃之夭夭,其叶蓁蓁。这是她名字的由来。因为蓁儿喜欢桃花酥,喜欢卧在桃树下偷喝桃花酒,后来桃花烂漫,从山脚蔓上了山野,蓁儿家被称作桃花乡。于是她便有了蓁儿这个名字。


五十年没下山,人间不知是何光景,她曾听闻有沧海桑田的说法,却始终不能理解,就算沧海变了桑田又有何干系?为何人类总喜欢感概世事变迁?她是妖怪,有着漫长的岁月可以消磨,任凭时光荏苒,斗转星移,她始终是大山中不变的存在,是受天地庇护的无忧无虑的小狐妖,自然不懂什么是物是人非,什么是时过境迁,百年光阴与她而言,不过朝夕之间。但自从去过人间之后,时间似乎变得漫长起来,山中的日子甚是无趣,每天夜里,蓁儿都数着星星入睡,白日里就读着以前谦修给她的书,还有就是观察每天上山祈福的香客。此时的蓁儿还不知道,她早就恋上了人间的烟火气。


前阵子,有一衣着华丽的夫人到山上的城隍庙祈福,丢了琉璃簪,被蓁儿捡到了,这簪子做工精巧,应该价值不菲,以前谦修教导她拾金不昧,于是她决定等五十年的惩罚结束,就下山将簪子物归原主,此时距惩罚结束只剩两天。突然,蓁儿嗅到了熟悉的气息,她迅速蹿上了桃树的高处向下望去,这是她在梦中都渴望见到的人,她以平生最快的速度想山下奔去,她不顾一切的跑着,穿过了茂密的树林和灌木,身上沾上了不少树叶和花瓣,手上脸上还被树枝划破。更加不幸地是,她摔了一跤,从高地摔了下去,整个人狼狈不堪。“你没事吧?”只听有人慌张地问道。


尽管摔得很疼,但蓁儿顾不得那么多了,她站了起来,拍了拍身上的尘土,抬起头看着眼前朝思暮想的人,掩饰不住心中的喜悦。


“谦修,你回来了。”此时的蓁儿相比五十年前长高了不少,已是聘婷少女模样。


“姑娘,你认错人了。”


“谦修这些年,你去哪儿了?哦,对了,还有两天我就可以下山了,到时候你要带我去买桃花酥。还有,谦修,你给我的书我每天都在读,没有一天偷懒哦。我还酿了桃花酒,一直等你回来喝。哦,还有还有……”


“对不起,你认错人,我不是谦修。”那人打断了蓁儿的喋喋不休。


“不要开这种玩笑,我不会认错的。”蓁儿颦起眉,有些生气。


“我没有开玩笑,我的名字叫长君。”


这个自称长君的人身上的气息明明和谦修是一样的,他为何否认自己是谦修?蓁儿不解,仔细打量着他,他确实和五十年前遇到的人不一样,若是说她所知的谦修是或多或少带着几分君子之风,那眼前这人则是有着侠义之气。他身着圆领袍,服饰虽然并不华丽,却有着宛若王孙公子般的气质,脸上还有些稚气还没有褪去,又颇有玩世不恭之感。五官俊朗,风华正茂,如日月之入怀,俨然是意气风发的少年郎。


“你真的不是谦修吗?”蓁儿有些动摇了,以前谦修的外貌气质也变化过,但他却从没来没有否定过。


“不是。”


“那对不起……”


蓁儿转身离开,丢了魂似的,僵硬地走着。腿脚有些疼,身上也脏兮兮,蓁儿很爱干净,换做从前,她早跑到河边去清洗干净了。但此刻,蓁儿觉得什么都不重要了。视线渐渐模糊,鼻子也有点酸酸的,眼泪盈满了眼眶。她用袖子擦了擦眼睛,深吸了一口气,但眼泪还是在打转,最终没出息地划过脸颊。


“蓁儿不哭,蓁儿不哭。”她小声说着,咽下了满腹的委屈。


那一天艳阳高照,风清气爽,蓁儿心中却阴霾阵阵,下起了倾盆大雨……


梦醒,天还没亮。厚厚的被子捂得蓁儿有些热,她掀开被子,灌进了些许凉风。


做了奇怪的梦,梦里她遇见了一个人,一个很重要很重要但早已忘记的人。


那个人不是谦修,模样也模糊得看不清,但是个和谦修一样重要的人。


蓁儿望着空荡荡的天花板发呆,少顷,她嘴里慢慢吐出两个字:长君。


长君,长君,长君……她反复念着这个名字,仿佛一旦她停止念这个名字,这两个字就会从她的嘴边溜走,从她的脑海中抹去。


对呀,自己不是来找谦修的,而是来找这个叫长君的人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