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08

作者:一字眉 返回目录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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深夜四处可闻虫鸣,沈爸爸将陆问君安置在堂屋,开了灯。</p>


房子里布置简单但收拾得整洁,没有杂乱物品,每样东西都有归处。堂屋摆了张小床,被吵醒的沈棉一脸迷蒙地坐起来,穿着白底粉色图案的睡衣,头毛四散,眼睛都睁不开。</p>


沈爸爸连夜出门找医生,她沿着床沿爬下来,跑到桌子旁边倒了一杯水,端给陆问君。</p>


用满是困倦的声音说:“姐姐喝水。”</p>


陆问君说:“不用。”</p>


她就捧着杯子自己喝起来。蹲在陆问君脚边,看她肿得老高的脚腕。看了会儿,伸出一根手指轻轻戳一下。</p>


“哇,好像馒头哇。”</p>


陆问君没有跟小孩聊天的爱好,只是觉得能把脚腕看成馒头也是独特。</p>


这小孩也不需要她回应,直勾勾盯着她脚腕,吞了吞口水:“饿了,想吃馒头。”</p>


陆问君:“……”</p>


医生来给她上完药,时间太晚,沈爸爸送走医生后,留她住在这儿。</p>


“今晚你就在棉棉的房间睡吧。她胆子小,平时都不睡那个房间,床单都是刚刚洗过的,很干净。”</p>


陆问君没有推辞。</p>


李支书给她安排的招待所,已经是这里最好的条件,但打扫不勤快,不如沈家整洁。</p>


沈棉的房间不大,床也小,床品确实新洗过,有一种洁净的洗衣粉味道。</p>


陆问君凑合一晚,翌日一早醒了,从朝向院子的窗户上发现一张脸——沈棉拿着根玉米在啃,边啃边盯着她看,被发现,还呲着牙开心地笑。</p>


那窗户比她个头高些,陆问君起床,打开房间门往窗前看,她踩在一张小凳子上。</p>


沈棉举着啃得乱七八糟的玉米问她:“姐姐你吃玉米吗?我爸爸煮的,好香的。”</p>


早餐是一根玉米,大约是新鲜,比她从前吃到的嫩许多。</p>


上午李支书来,沈爸爸才知道她是修路工程的负责人。</p>


陆问君行动不便,李支书跟沈爸爸商量过,干脆让她暂时住在沈家。陆问君没拒绝。</p>


李支书和陆问君在堂屋聊了一会儿工程上的事情,离开前私下交代沈爸爸,一定要好好把人照顾好。</p>


沈爸爸腾出二楼中间空置的屋子给陆问君住,她脚有伤,有时吃饭都是给她送到二楼。</p>


怕她无聊,告诉她隔壁房间有一些书可以看。</p>


陆问君不喜欢跟小孩打交道,沈棉却很爱往她跟前凑,她吃饭的时候,沈棉常常抱着桃子坐在她对面,盯着看她。</p>


陆问君说:“小话痨,出去吧,我不喜欢有人看着我吃饭。”</p>


沈棉问:“为什么呀?是因为你吃饭也吧唧嘴吗?我也是。我哥哥不让我吧唧嘴,可是我管不住嘴巴的呀。”</p>


陆问君:“……”</p>


之后依然天天来看她吃饭。</p>


大约是沈棉粘人却并不烦人,除了话太多,并不打扰她别的,陆问君也不算讨厌,就随她去了。</p>


沈棉嘴上总是挂着“哥哥”。</p>


衣服扣子掉了,沈爸爸要给她缝上,她不肯:“不要,我要哥哥回来帮我缝,哥哥缝的好看。”</p>


陆问君问:“你哥哥还会缝衣服?”</p>


她很骄傲地一昂下巴:“我哥哥什么都会哒。”</p>


李支书送来一筐零食水果,陆问君不感兴趣,随手送给沈棉。</p>


她很开心,却把每样东西都留起来一半:“我要留给哥哥。”</p>


小学放暑假,周围同龄的小男孩都喜欢掏鸟窝捉蛐蛐,沈棉不喜欢跟他们玩,每天托着腮帮子望眼欲穿:“哥哥怎么还不回来呀。”</p>


陆问君并不是一个会对别人感兴趣的人,被她在耳边念叨多了,难免对这个“哥哥”,产生一点好奇。</p>


沈沣回来是在一天傍晚。</p>


那天天气不错,夕阳很漂亮。沈棉又嘴馋,沈爸爸不在家,她就来找陆问君,让她帮忙摘院里树上刚成熟的山楂。</p>


陆问君因为脚伤未愈没去工地,下午躺在床上看书,于是头发没扎。树枝太高,她伸手只能够到一片低矮的枝稍,摘到离得最近的两颗。</p>


一颗还泛着没完全成熟的青色,沈棉啃了一口,涩得呲牙咧嘴;一颗红润得多,她一咬开发现里面有虫子,赶紧呸呸呸吐掉,皱巴一张懊恼的脸。</p>


陆问君觉得好笑。</p>


她站在树下,仰头看满树山楂,寻找哪一条枝杈能够够到。树叶间漏下来的阳光照着她脸,有些刺眼,她微眯起眼。</p>


沈棉忽然兴奋地朝着门口跑去,大声喊:“哥哥!”</p>


陆问君循声转头。</p>


斜阳往西落,在山峰后剩半圆橘色。</p>


一道身形高而清隽,手里拿一本书,从光的方向走来。</p>


那是她看到沈沣的第一眼。</p>


沈棉扑过去抱住他大腿,仰着脸说:“哥哥,我给你留了好多好吃的!”</p>


沈沣没低头,那个时候,他在看着她。</p>


-</p>


沈沣在读书,只有周末回家。</p>


沈棉是个话痨,沈爸爸虽称不上健谈,但也不闷,虽然年龄有鸿沟,陆问君和他却能聊上几句。</p>


唯独沈沣。</p>


大概沈家父母把说话的基因都留给了沈棉,导致他十七岁时就如此寡言少语。除了沈爸爸介绍他们认识的时候,他礼貌叫了一声“陆小姐”,偶尔必要的一两句对话,陆问君和他之间几乎无交流。</p>


沈棉确实很黏这个哥哥,沈沣一回来,陆问君便从她眼里失宠,每天只跟着沈沣,哥哥长,哥哥短。</p>


等沈沣离开,她就会重新往陆问君面前钻。周而复始。</p>


第一次勉强算得上交流的时刻,发生在沈沣第三次回家。</p>


彼时陆问君脚伤好了很多,白天去工地视察情况,晚上才回。洗完澡,照旧去沈沣房间拿书,前两天拿的那本已经看完。</p>


沈沣大多时间都在房间看书,很安静,陆问君忘了他每逢周五回家,没敲门,直接拧开门锁。</p>


沈沣坐在书桌前面,开着一盏台灯正在书写什么,侧头向门口看过来。</p>


陆问君顿了一下,举起手里的书说:“借本书。”</p>


沈沣“嗯”了一声,便将视线重新放回桌面。</p>


他这里书不少,除了一些课本习题册,还有大量的课外书,类目很杂。包括悬疑推理、文学小说、散文杂文、哲学著作等,甚至还有一些英文书。</p>


陆问君走到他旁边书架,将旧书放回去,视线跟着手指一本本滑过,寻找感兴趣的。</p>


屋子里只有沙沙写字声音,衬着夜晚的安静。</p>


“之前你没回来,擅自拿了你的书,不介意吧。”</p>


虽是出于礼貌的询问,但语气本身已经假定了答案,并未留给对方“介意”的空间。</p>


“没关系。”沈沣说。</p>


“有哪些书是不可以出借的吗?”陆问君转过头问,“之后我应该还会来,你有什么规矩,可以现在说。”</p>


沈沣依然没看她:“没有。随意。”</p>


陆问君没在书架上找到目标,转身,目光落到他书桌。</p>


他的书太多,书架上竖的横的塞满之后,还有一些摞放在桌上,贴墙,在他左面。</p>


陆问君伸手去够一本英文原版《The Long Goodbye》,越过沈沣。</p>


手刚拿到书,他忽然抬头。</p>


陆问君动作随之停住,垂落的目光与他相撞。</p>


她身体靠在右侧桌沿,因为够书的动作,上半身微倾,伸长的手臂离沈沣几寸之远。</p>


李支书送来的吹风机是市面普通款,吹完头发太干燥,陆问君从来不用。此时她头发尚未干透,沈沣没出声,视线从她水汽未干的发梢扫过。</p>


房间主灯是暖色光,台灯也是,映着一屋子黄黄橙橙。</p>


那时沈沣身上还有青涩的少年质感,瞳眸漆黑,看着深而静,却有未经世俗雕磨的清澈。</p>


当那双清澈的黑色眼睛注视你时,空气会变得安静。</p>


陆问君拿住书,手臂收回,倚在桌沿的身体没动。</p>


视线扫过他桌上,是一份数学模拟试题,字迹端谨漂亮。</p>


“高三?”她问。</p>


“算是。”</p>


可能是他无论长相气质都太正派,那种正派和少年感糅在一起,就会催生人逗弄的心理。</p>


陆问君说:“那我比你大三岁,你应该叫我姐姐。”</p>


沈沣默不作声,目光在她脸上逡巡片刻,垂下眼皮继续写字:“你撒谎的时候左边眉毛会轻微挑高。”</p>


陆问君从未意识到自己还有这样的习惯。</p>


她从桌上移开,将书抱在怀里:“你怎么能确定我在撒谎。”</p>


“上次你打开钱包贿赂棉棉替你跑腿的时候,我看到了你的身份证。”沈沣嗓音平淡,“xx年4月,只比我大一岁。”</p>


没被人这么噎住过。</p>


陆问君舔了舔牙,问他:“是吗。你几月。”</p>


沈沣手里的笔停下,抬眼答她:“12月。”</p>


“一岁零八个月。”陆问君扯着唇,锱铢必较地纠正,“比起一岁应该更接近两岁,你数学学得好像不太行。”</p>


她嘴边的弧度并不真诚,与其称作微笑,不如说,是一种本能的防御。</p>


即便在细枝末节,无关紧要的点,也不允许自己认输。</p>


好胜心很强。</p>


说完她转身从沈沣房间出去。</p>


沈沣的视线跟随她背影,直到消失在门外。随后收回,继续做题。</p>


这不是陆问君那晚最后一次来。</p>


但第二次学会了敲门。</p>


凌晨两点左右,沈沣刚刚睡下不久,隔壁忽然响起一道怪异的钝响。很短,像是什么东西被不小心扫落到地上。</p>


紧跟着,脚步声来到他门外,门板被咚咚砸响。</p>


他起身下床,打开门,陆问君就站在门外。</p>


头发已经干了,看起来像刚从睡梦中惊醒,有些微的凌乱。尽管她故作沉着、有意掩饰,表情里还是可以找见一点隐约残留的仓促。</p>


陆问君尽力维持神色镇定,指指隔壁:“有壁虎。”</p>


壁虎是温和型动物,对人类没有攻击性,长相比之蟑螂、蜈蚣之类,算是婉约派。简而言之,没那么可怕。沈棉什么昆虫都怕,壁虎反而能远远地看一看。</p>


“壁虎不咬人。”沈沣说。</p>


陆问君抬起头看了他一眼。</p>


她没与他争执壁虎究竟有害无害,也不讲自己睁眼看到一只爬虫距离咫尺之远的受惊,只说:“你去处理。”</p>


那时她不过十九岁,对自己的武装还不够严密,人前骄矜强势,也有过因为一只无害的壁虎害怕的时刻。</p>


沈沣是唯一窥见过那一刻的人,大概因为如此,后来她让自己变得越来越坚硬,沈沣却总能看到她盔甲里的裂痕。</p>


沈沣去隔壁,壁虎已经躲起来。他花了些时间才找到,捉了放生到外面。</p>


等他回到自己房间,陆问君歪靠在他床上,已经睡了。</p>


沈沣在门口静默片刻,关上门,到隔壁休息。</p>


也许是心理作用,他总闻到一股幽微的、来源不明的清香,是她头发上的味道。</p>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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