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04

作者:一字眉 返回目录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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万家的佣人倒是挺细心。</p>


陆问君靠着桌子慢慢喝水,忽感裙子被拽了一下。</p>


低头。</p>


刚及她腰高的小女孩,穿粉色蓬蓬裙,头发黑而茂盛,大约是扎好的发辫被弄散了,此时有些乱炸。脸白白净净,有点胖,正仰脸望着她。</p>


她瞅了陆问君片刻,举起捏着皮筋的手指:“阿姨,我头发弄乱了,你可不可以帮我扎一下。”</p>


陆问君不喜欢小孩。</p>


即便是可爱的小孩。</p>


“不可以。”</p>


“阿姨,你就帮我一下嘛。”女孩撒娇。</p>


陆问君目光垂下,乜着她:“你几岁。”</p>


“八岁。”女孩仍举着手。</p>


“八岁该学会自己扎头发了。”</p>


女孩嘟嘟嘴:“我妈妈教过我,可是我学不会嘛。”</p>


“扎头发又不是数学题,学不会就是智商问题了。”</p>


如果这是在童话世界,陆问君相信自己和恶毒皇后或后妈是同一类人。</p>


区别在于,她不会给人做后妈。</p>


小孩不擅长察言观色,女孩终于从她的态度里感受到冷漠,脸上显出失望和受伤,手往后收。</p>


撤到一半,皮筋被一只突然伸来的手拿走。</p>


女孩马上看过去。</p>


陆问君抬眼。</p>


沈沣不知从哪过来的,眼神依旧没往她身上放,低头看着女孩,接过那只粉色皮筋,套上右手腕,将她蓬蓬的头发往后拢。</p>


“姐姐不会。我帮你。”</p>


陆问君倚靠桌沿,目光并没什么含义地看着他侧脸。又往下滑,停在那双手。</p>


沈沣的手,并非时下网上流行的那些细细白白,几乎分辨不出性别的风格。</p>


手指长,指节分明,手背微浮起筋脉,是很标准的男人的手。</p>


他会扎头发,陆问君知道。</p>


他有个妹妹,陆问君记得,是比这个女孩还要可爱几分的小奶包,因为母亲过世也早,是沈沣一手带大的。</p>


他很会照顾人,陆问君也记得。</p>


那时她刚接手路安,做事手法比较激进,开除了一个连续请假三个月的员工。那男人家里母亲重病,旷工是去打第二份工赚医药费,管理层没人敢做这个恶人。</p>


当时他声泪涕下跪在地上恳求,他需要这份工资。陆问君说:“公司不是做慈善的。”</p>


结果没过两天老人家就病逝,那男人把怨恨扣到她头上,喝多了酒带着水果刀来公司找她。陆问君危急时候用手握了刀刃,刀从手心抽走,留下一道血淋淋的口子。</p>


沈沣来给她送东西,紧要关头出现。</p>


陆问君右手负了伤,做什么都不方便,那阵子都是他在照顾,细碎琐事,无微不至。包括帮她洗头发。</p>


她坐在浴缸边沿,垂下头,温热水流裹着绵密泡沫,顺长发向下流淌。</p>


他手指穿揉在她发间,动作很轻,也很仔细。</p>


女孩乖乖站在沈沣跟前,等他把头发扎好,拿着小镜子照了照,很是满意。</p>


她瞅瞅陆问君,大概对刚才的事记仇,要报复回来,挑着眉毛俏皮地说:“刚刚阿姨说,学不会是智商问题呢。那阿姨也不会,是不是智商不高呀?”</p>


说着话时对上沈沣的眼睛,缩脖吐吐舌头,扭头跑了。</p>


陆问君没计较,只是发觉自己盯着沈沣手的时间过久了。</p>


她收回视线,杯子送到嘴边,语气让人听出些许讥诮:“还是沈总有手段,几岁的女人都哄得来。”</p>


沈沣还是那副淡淡的样子,奉还回去:“比不上陆小姐,三十分钟就能搞定一个男人。”</p>


杯子在陆问君手里顿了一顿,拿下来,看着沈沣。</p>


眼睛清清冷冷,像含着什么少见的意味,细看又找不到踪迹。</p>


“沈总想哪去了。” 陆问君抱着手臂,“人都会有软肋。万局别的不说,最疼两个千金。他的大女儿一心想进市芭蕾舞团,苦于找不到门路,而我,就是那个门路。”</p>


“那陆小姐的软肋呢?”沈沣的问题紧跟着她话音。</p>


仿佛只是随口一提的口吻。</p>


可他漆黑眼眸紧盯着她。</p>


欧式水晶灯璀璨透亮,光线强盛,要将人照透明,让暗藏的、隐秘的、不能示人的,全都无所遁形。</p>


晚餐准备好了,万局太太优雅得体地邀请大家到餐厅用餐。</p>


四处攀谈交际的人相继起身,向不远处半开放餐厅**,互相客套,明里谦让,暗里较劲。</p>


长桌边的两人没动。</p>


有人叫了一声:“沈总,陆总,二位怎么不过来?”</p>


陆问君半倚桌沿,沈沣站在她面前。</p>


她本就矮他一些,此时的姿势让落差更明显。</p>


那边人的说话声包裹在一层薄膜里,进不到他们之间。</p>


“我没有软肋。可能曾经有人接近过,现在没有。沈总要是想找到我的弱点击垮我,需要换一种方式了。”</p>


沈沣说:“陆小姐的防备心过强了。只是好奇。”</p>


“哦?”陆问君轻挑眉梢,身体从桌沿离开,站直身体,往前迈了半步。“那我也很好奇。”</p>


骤然拉近的距离将周围空气凝住,搅动,她鞋尖停在沈沣半步远,微昂下颌,就可以直视他的眼睛。</p>


“沈总的软肋又在哪里。”</p>


她气息有些近了,带着微微的水汽。</p>


沈沣眼底静默,一微毫的波纹都难以窥见。</p>


片刻。</p>


“我的软肋比陆小姐多。陆小姐应该很擅长,如何击垮我。”</p>


他神色很淡,却叫陆问君恍惚一瞬间,想起他以前的样子。</p>


这话让陆问君微怔。</p>


沈沣默然地看她几秒,转身朝餐厅去了。</p>


陆问君站在那,看着他背影,慢慢把杯子里最后一口水喝掉。</p>


-</p>


宴席上有小朋友,不比成年人饭局,喝的是红酒果汁,也不用听男人讲荤段子笑话。</p>


结束九点,万局亲自在门口送人,陆问君走时,他笑得和气:“今天就多谢陆总了。”</p>


被小孩闹声吵了一晚头疼,陆问君先没上车,站在清静的路边点了支烟。</p>


黄总喝了几杯红酒,嚷嚷着什么,老远瞧见她,挥开扶他的人气势汹汹冲过来:“陆问君,你到底给万局灌了什么**汤?”</p>


陆问君站在路口,细长手指夹着烟,烟雾缭绕着盖过她讥讽的眼。</p>


“怎么,万局那么器重你,这么小的事不告诉你?”</p>


黄总一张糙脸顿时涨成猪肝色,“……你少挑拨离间!我跟万局的感情,那不是你能挑拨的。我说你这个女人就是**,以前的老局长,还有原局,现在还有万局,你怎么那么饥不择食,谁都勾搭!”</p>


男人编排女人,逃不过往下三流的地方走。</p>


她本人倒是没动怒,看上去甚至无动于衷,敲了敲烟灰,漫不经心地垂着眼皮说:“那还是要择一择,像你这样的,给我提鞋都不够格。”</p>


“你!你再说一遍?!”黄总登时暴跳如雷,像是要冲上来。</p>


陆问君站着没动。</p>


滴——</p>


乍然亮起的车灯照亮黄总狰狞的脸,伴随尖锐鸣笛。</p>


他动作顿时僵在半空,攥着拳头回头。</p>


刺眼的远光灯耀得人眼不能直视,看不清究竟是谁。</p>


鸣笛停止,车停在路中央不动,灯直直射向他。</p>


有人赶忙跑来扯住黄总胳膊:“陆总别介意,别介意,他这是喝多了,嘴上没个把门的,等明天酒醒就好了。——冷静啊黄总!这可是陆总,大街上你还想动手吗你!”</p>


黄总看样子没真醉,咬着后槽牙,忍得住的,忍不住的,怒气强行忍了回去。</p>


拉拉衣领,狠狠瞪了陆问君一眼,走了。</p>


陆问君的站姿都没变过一下,视线微抬,往车灯来源扫了一眼。</p>


太亮,看不清,车静静停在那处,灯持续照射。</p>


夜深路静,不远处犹有怨气的人声被风清晰送来。</p>


“我说错了吗?!她就是个婊/子!……陆正诚可真是生了个好女儿……”</p>


陆问君脸上丁点情绪都不见,微眯眼,看着那辆车。</p>


黄总被同伴送上车,一行人全都乘车离开。</p>


那辆车仍停在原地,像在与她对峙。</p>


半晌,竟是陆问君先败下阵来。她意味不明地扯唇,掐了烟,打开车门。</p>


发动车子,驶出一段距离,从后视镜向后看去。</p>


炽亮的远光灯暗下去,黑色商务轿车在黑夜里看不分明。</p>


-</p>


陆问君没想到,她住了次院对小姨的刺激如此之大,不惜放下多年敌对情绪,把电话打给了陆正诚。</p>


周五下午,她刚从会议室出来,邱杨急匆匆把手机拿给她:“陆董的电话。”</p>


陆问君接过,边听边往外走。</p>


“爸。”</p>


“会议结束了?”</p>


“结束了。”</p>


“周末抽时间回来一趟。”</p>


“好。”</p>


父女俩的对话惯常如此简洁,到办公室门口,刚好挂断。</p>


成年之后陆问君就搬离家里,平时一个人在公寓住,回家的次数不多。</p>


陆家最近忙于筹备婚礼,她很少回来。</p>


周末驱车到家,进门时,继母戚可可正拉着陆在平板电脑上看婚纱,一只三花猫慵懒地趴在沙发的长毛垫子上,伸长爪子打了个呵欠。</p>


“姐,爸在书房等你呢。走,我带你上去!”</p>


瞧见陆问君回来,陆壹立刻像看见救星似的,从沙发上蹦起来,把猫吓得一激灵,抬手就给了他一爪子。</p>


“嗷……**呢你。”他把快十斤的猫抄起来往胳膊里一夹,哒哒哒往楼上跑。</p>


“——妈,等会儿你儿媳妇来了叫她陪你看。”</p>


陆问君同父异母的弟弟,比她小八岁,马上要结婚了。</p>


这可能也是小姨受刺激的另一半原因。</p>


进书房,陆正诚从办公桌后起身走向沙发,叫她坐下。</p>


开口,说的却是:“前阵子住院,怎么不说一声。”</p>


“没什么要紧,没必要惊动你们。”</p>


陆正诚又道:“你小姨打电话来把我骂了一通。最近忙着陆壹的事,对你确实疏忽了。交运局人事变动,我已经知道了,这个万逢林是省厅提上来的,背后盘根错节,有些棘手。”</p>


“万局那边的问题已经解决了。”</p>


陆正诚知道她的能力,对这个结果并不意外,点点头:“过几天见到赵副厅长,我会跟他提一提。路安再有麻烦,处理不了的,过来找我。”</p>


“好。”</p>


陆正诚也许不是一个好丈夫,但并非失职的父亲,相反,陆问君从小就在他精心的栽培下成长。</p>


“男孩才能继承家业,女孩就应该找个好人家嫁了”——此类封建毒瘤思想,在陆家不适用。</p>


她被当做继承人培养,比身边所有同龄男生都更优秀,十九岁大学未毕业,就主导完成了路安第一个公路建设公益项目。</p>


她继承了陆正诚在商业上的天赋和才能,同时继承了他过于冷漠的性格。</p>


父女之间的相处模式,很难找出温馨、暖心类似的时刻,更多时候,他们更像是上司和下属。</p>


两人都不是喜欢闲聊的性格,见面谈的多是正事,对她的私生活,陆正诚很少插手。只要不影响到工作,她有绝对的自由。</p>


陆问君本以为今天要谈的只有公事。</p>


了解过公司近况,陆正诚并未让她离开,略微停顿片刻,话题拐到一个她意料之外的方向。</p>


“陆壹的婚礼准备得差不多了。你呢?现在有什么想法。”</p>


陆问君有些意外地看他一眼,确认这个问题。</p>


她对这个弟弟的关注,仅限于管教和约束层面,基于父亲的要求,和陆家不能养出一个废物的底线。</p>


近几年陆壹变得比之前沉稳许多,不叛逆,不搞事,陆问君已经很久不过问他的事情。</p>


“我没什么想法。他的婚礼,自己喜欢就好。”</p>


“我说的是你自己的事。”陆正诚说,“你小姨的话,有些道理。陆壹的婚事已经定下来,你是他姐姐,年纪比他长几岁,对自己有什么规划。”</p>


陆问君的回答果断笃定:“我目前没有结婚的规划。”</p>


陆正诚沉默片刻。</p>


“那就趁现在规划一下。你小姨托朋友介绍了一位青年才俊,给你安排了见面。”</p>


陆问君眉头微蹙:“爸……”</p>


陆正诚习惯发号施令,从不容人辩驳:“下周,你抽个时间出来,见一见。”</p>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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