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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七百三十四章回忆(五)

作者:晏三合谢知非 返回目录

元封三十一年,四月十五。


三更更鼓敲过,我放下医书,准备入睡。


梁氏突然来了,气势汹汹。


素枝跟在她身后,冲我拼命眨眼睛。


我不知道素枝什么意思,淡淡行礼。


梁氏冷笑一声:“沈杜若,你满意了?”


我:“我满意什么?”


梁氏:“满意太子厌恶了我。”


我:“那是他的事,和我没什么关系。”


梁氏:“我们夫妻二十几年,每个初一、十五他都歇在我房里,就是因为你……”


此事,我早有耳闻。


太子已经连续四个月,没有进梁氏的房了,这让她成了太子府的笑话。


“反省一下自己。”


“不要把责任推到别人头上。”


“还是你觉得我好欺负,想再欺负一次?”


如果不是孩子将来要跟着她,我的话还会再难听一点。


梁氏咬牙:“谁敢欺负你啊,连他都让你三分呢!”


我冷冷一笑。


梁氏:“你就是装的。”


我摇摇头:“我从来不装,笑就是笑,怒就是怒,要就是要,不要就是不要,装得太累,整天一张面具,又不是戏子。”


这话,不知道哪里戳痛了她,梁氏忽然捂着帕子,哭了起来。


她一边哭,一边说:


“我本来算计的好好的,想讨他的欢心,哪里知道你会是这样的人?早知道你是这样的人,我又何必弄这一出。”


“这叫自作孽,不可活。”


梁氏一听这话,哭得更凶。


我自顾自拿起了医书,不去管她。


她哭了一会,忽然盯着我看。


看了好一会,见我没反应,把我手上的医书一抽,“沈杜若,你是女人吗?”


我冷冷看着她。


“是女人,怎么可能不喜欢他?怎么可能不想留在他身边?”


梁氏把小几拍得砰砰直响。


“他将来是天子啊,你的荣华富贵、你沈家的荣华富贵……什么都有了。”


我和她说不清,索性不说。


梁氏自己也觉得没劲,讪讪走了。


第二天三更又来,连素枝都没带,也不管我烦不烦,自顾自在那边说话。


说她很小的时候,就知道自己是未来的太子妃。


这门亲事是孝仁皇后做的主,孝仁皇后特别喜欢她。


为了不辜负皇后娘娘的这份喜欢,她从五岁开始,就跟着教养嬤嬤学宫廷礼数,学为妻之道。


嬷嬷告诉她,做太子的妻子,除了知书达礼、懂规矩外,最重要的是把太子当做你的天。


太子爱什么,你就爱什么;


太子不爱什么,你就不爱什么。


稍大一点,嬷嬷又教她怎么做太子的贤内助,怎么替太子笼络人心,怎么理家、管教后宫嫔妃。


及笄后,嬤嬤教她如何在床上取悦太子,姿势要怎么摆,叫要怎么叫,甚至连事后要说些什么话,嬤嬤说都有讲究。


整整十年,她的生活重心就只有一个:嫁给太子,做个合格的,人人称赞的太子妃。


她说她嫁给太子后,事事处处都照着嬤嬤说的去做了,但太子就是不喜欢她。


不仅不喜欢,还觉得她无趣。


她委屈极了。


磕磕绊绊过了两三年,日子越过越差,孝仁皇后再看不下去,把她叫进宫里,耳提面命。


这时,她才明白,想要和太子过好日子,光靠嬤嬤教的没有用,你得让太子依赖你。


就像太子对他的先生唐岐令。


那是唐岐令用一腔心血,毫不私藏的花费在太子身上,十几年如一日,才换来了太子对他的深深依赖。


最后,孝仁皇帝拍着她的后背,语重心长道:


“孩子,男人其实很好哄的,你就把他当孩子,他的眼睛看向哪里,你的心思就要在哪里。”


从那以后,她的眼睛就再也没有挪出半寸地方,容得下别的人,别的事。


她学唐岐令,把一腔心血都放在了枕边的这个男人身上。


他喜,她喜;


他悲,她悲;


他的眼睛看哪里,她的心就到哪里。


再后来,太子只要轻轻咳嗽一声,她就能分辨出这一声咳嗽是什么意思,那一声咳嗽又是什么意思。


一天一天,一年一年,太子对她的依赖越来越重。


她说她靠着这份体贴,和太子举案齐眉,就算迟迟没生世子,太子妃的地位坐得稳稳的。


可心里还是虚啊!


女人一心虚,那就只有加倍的讨好男人。


她说,她为了能生下个儿子,不知道吃了多少苦药,拜了多少菩萨,受了多少罪。


寻常人家的媳妇,生不出儿子,也难抬起头来,何况她这个身份?


她说太子心里曾经有个人。


是他的小师妹,叫唐之未。


那段时间,她不知道有多害怕唐之未被抬进府中。


唐之未是京城的才女,她虽然识得几个字,却不会吟诗作对,琴棋书画也只会一点。


她亲眼看到过唐之未对太子说话的口气,那样的有恃无恐,那样的收放自如。


可她,从来不敢。


她说,一个女人年纪越大,越会害怕。


害怕自己容貌老去,身材走样;


害怕有更年轻、更好看的女子,走进太子的心里;


害怕太子哪一天会厌弃了她;


“沈杜若,你明白这种害怕吗?”她问。


我摇摇头。


是的,我不明白。


我连我的爹娘都不会取悦,更别说取悦一个男人。


我是心里有他,但更有自己。


她见我无动于衷,咬牙切齿:“这么多年来,我只在你身上栽了跟头,你怎么跟别的女人,不一样呢?”


我听到这里,才总算明白梁氏为什么要算计我。


太子看我的眼神不一样;


我是女医;


我年轻,长得也不算太差。


思来想去,她决定做个好人,既成全太子,也彰显她身为正妻的大度和无私。


我问她:“早知如此,何必当初?”


当初,是她非要把我请进太子府的。


她十分镇定道:“因为你会鬼门十三针,对殿下有用。”


又是殿下。


只有殿下。


我嗤笑道:“我和他在你的婚床上行男女之事,你心里就一点都无芥蒂吗?


她摇头,说没有。


好吧。


算她狠。


她把自己都活没了,还能有什么芥蒂呢!


这时,梁氏脸上浮起笑。


一个含蓄的、端庄的、和蔼的笑。


“他最喜欢我笑成这样,我只要这样对他笑一笑,他说他的心都能安静不少。”


“这不是笑。”


我摇头:“这只是你的表情,与笑无关,更别说开心。”


梁氏的笑,倏地僵住。


“你昨天问我,为什么不想留在他身边?因为我不想只为了一个男人笑。”


梁氏听完这一句,半天没有说话。